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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吸的重量
我轻轻推开3床的房门,看见肖大爷正盯着天花板发呆,旁边监护仪的绿色波形明明灭灭,像一串跳动的密码。这时肖大爷发现了我,输液架上的硝酸甘油随着动作晃出一圈银光。“毕大夫,你又来看我了。”老人喉咙里含着痰鸣,手指死死攥住被角。这是他入院第21天。
我跟肖大爷第一次见面是在今年2月18日那天晚上的急诊科。
那天晚上,急诊科的白炽灯在肖大爷脸上投下青灰色的光影。他蜷缩在转运床上,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,BNP值14890pg/ml,射血分数29%(说明心衰很重)。这位82岁的大爷已在此前三个月内第三次因“呼吸困难”闯入急诊室,而这次,他的眼神格外执拗:“大夫,能不能让我住全科医学科啊?不管是治疗还是护理都特别贴心”。
把大爷收住院后,处理医嘱、写病历......忙完已经是凌晨1点。家属签了病重的通知书,拒绝了转ICU继续治疗,就把大爷以及护工留在了病房。大爷跟我说“我现在气短好多了,今晚应该是能睡着觉了,大夫你也去休息吧。”肖大爷的病很重,心衰,慢性肾功能不全、房颤、冠心病、陈旧性心梗、冠状动脉支架植入术后、高血压、椎动脉闭塞病史......我当然不敢立即去休息,守着护士站的电脑翻看大爷的住院记录:
约20年前出现劳力性胸闷胸痛,诊断急性前壁心肌梗死,给予溶栓治疗;
10年前复查冠状动脉造影发现血管狭窄,置入1枚支架。术后规律服药,病情平稳,一般活动无受限。后多次因为胸闷气短于我院住院治疗;
2024年11月13日,胸闷气短症状再发,于我院全科医学科住院治疗,好转后出院;
2025年2月1日,因感冒后胸闷气短症状再发,于我院心内科治疗;
出院后第2天,气短症状再次出现,就诊于我院急诊。
照顾肖大爷的护工很贴心,可大爷还是很担心,担心某个深夜突然呼吸困难,再也醒不来......
每天的查房,我通过大爷的眼神、肤色、精神状态、吃喝量等推测印证治疗效果,可这样的日常问候,在肖大爷的眼里,却是嘘寒问暖。“毕大夫,全科的床铺软乎乎的,护士查房时会耐心和我聊天,不是着急的赶时间,像自个儿人。”老人用皲裂的手掌摩挲着病床栏杆,仿佛抚摸着久别的老友。
后来,董主任查房时觉得肖大爷的病情太重,将后续治疗工作交给了秦大夫,但我仍继续观察着肖大爷的病情。肖大爷使用利尿剂效果很差,24小时出入量也不理想,更换了新活素泵注治疗,用这个药效果很好,生命体征和症状都在好转,但这个药医保仅支付3天。
药泵换成新活素那天,肖大爷难得吃光一碗面。他抚摸着输液管感叹:“这药金贵吧?效果真好。”我低头看着输液泵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化,没敢说医保只批3天用量。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划出金线,老人的孩子站在床旁,大儿子挽着手臂说:“爸非要住全科,说这里的医生肯听他唠叨,而且住的舒服。”
第二周查房,“大爷今天尿量有1800毫升呢,比上周好多了。”我翻看着护理记录表,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佝偻的脊背撞得床栏哐啷作响,肖大爷又开始和尿壶较劲。双腿悬在床沿哆嗦着,护工举着尿壶劝得额头冒汗:“您这氧饱和度刚稳住,不能再折腾了!”“活人哪能让尿憋死……”肖大爷不愿床上使用尿壶排尿,必须下床站在地上使用尿壶。三分钟后,心电监护的报警声响彻病房,氧饱和度骤降到79%,我只能加大氧流量让大爷歇一歇。
又是一次夜班,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。肖大爷又半夜起来上厕所,说自己喘不上来气,我俯下身,指尖触到大爷的脚踝,皮肤冷得像浸了冰水。“大爷,咱商量个事儿成不?晚上咱们就在床上用尿壶,白天再下床上厕所怎么样?”老人缩了缩脚,喉咙里传出一串咳嗽:“你们小年轻不懂……人活着总得有个讲究。”肖大爷忽然抓住我的手腕:“我老伴躺了好多年,连翻身都要人帮,我不想变成那样。”监护仪上的房颤波形跳得凌乱,像一串无人破译的密码。
查房时秦大夫摸着肝区叹气:“老爷子,您这身子经不起折腾啊。”老人却盯着窗外发呆,半晌突然冒出一句:“上回出院第二天就喘不上气,救护车来得再快能快过按铃?”他浑浊的眼球转向秦大夫,指甲深深抠进床单:“我家住得远,要是半夜犯病,孩子们抬我都来不及来医院。”
那天,肖大爷突然腹泻。便化验呈阳性,肖大爷还出现了谵妄的迹象。急查了化验,好消息是大爷的血红蛋白没有明显的变化,可能就是普通的腹泻;坏消息是:心衰加重,合并肝功能异常,肝功能报告上的数字化作千斤巨石压在大爷的胸口——心衰引发的肝淤血正在吞噬最后的生机。抢救药液一滴一滴坠入静脉,肖大爷的呼吸渐渐平稳,再也没力气拒绝尿壶和导尿管了。
当多病共存成为压垮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,全科的病房或许是最温暖的缓冲带。肖大爷抗拒出院并非不知晓医疗资源的紧张,而是恐惧那个没有24小时心电监护的家。在那里,一次夜间的如厕可能演变成窒息,一瓶拧紧的药瓶就是催命符。他的儿女们签下“拒绝转ICU”时,何尝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成全父亲的尊严:让心跳在有人情味的病房里,或许比插满管子的抢救更有温度。
我悄悄地离开了病房,肖大爷最新的化验单静静地展示在电脑上,各项参数趋于正常。当技术干预的效益无限趋近于零,陪伴本身是否成了最温暖的处方?或许这正是叙事医学最美的注解——它让我们承认医学的局限性,却更坚定地相信:在倾听与共情中,我们可以让生命的旅程充满温情。全科医学科的白板上写着他的治疗目标:不是治愈,而是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“人”的重量。
文图:毕世伟(全科医学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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